隔日,赏赐依旧进了宁安宫,这回还赐下了两个宫婢,竟都是从乾坤宫出来的,后宫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听说是那孟全氏歪打歪撞,为陛下解决豫州大旱之事立了大功,所以龙心大悦,赏了她这么些东西。”

“可是天家这是原谅孟全氏曾经对永乐公主的所作所为了?”不能啊,永乐公主绝对是陛下心底不可碰触的逆鳞,怎会因区区几句话就能抵消的?

“谁知道呢,总之与咱们没多大关系,德妃娘娘怕是要生气了,嘻嘻,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嘘——小声点儿。”

德妃站在假山后头,听两个还未被皇帝招幸过的选侍高谈阔论,气得脸色一变再变。

“娘娘,奴婢去替您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选侍。”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德妃宫里的宫女平日里压根不将这些小贵人放在眼里。

德妃转身,冷冷道:“替本宫狠狠地打,看她们下次还敢不敢乱嚼舌头!”

“遵命!”

德妃的奶娘嬷嬷迎上去,轻声用家乡话与德妃道:“娘娘,这事儿看来不能轻视啊。”

“本宫晓得。”德妃也用家乡话回道。她回答得有些咬牙切齿。她想让全雅怜入宫,可不是让她来赢她的钱物,还替自个儿在天家面前挣好脸色的,“去把全雅怜叫来。”

“老奴瞅得她被皇后娘娘宫里头的人叫去了。”

“哼,皇后这个软柿子,今儿动作倒挺快的。”

“德妃娘娘,请慎言。”

“怕什么,他们听不懂。”德妃来自酉原,那儿的话与帝都话大相径庭,皇宫中极少有人听得懂。

“但还是小心为妙啊,”奶娘嬷嬷谨慎地提醒了一句,然后道,“听说昨儿皇后娘娘便要孟夫人过去,倒不是今日之事。”

德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本想回宫,却突地停了下来,身后的一群宫女都跟着停了下来。

“娘娘?”奶娘嬷嬷不解。

“那儿,”德妃指向不远处的水华池,“那儿就是以前全雅怜推永乐公主下水的地方罢?”

奶娘嬷嬷眯了老眼看了一会,“老奴看不睛,大抵就是那处了。”

德妃收回手指远眺半晌,忽而笑了一笑,转身回宫。

湛莲跟着昭华宫的二等宫女进了东侧内殿,先是一阵香气袭来,绕过花开富贵屏,全皇后着一身明黄常服,正面躺在榻上,一个宫女为她打着扇,一个宫女为她捶着腿。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湛莲走到皇后面前请安道。

“四妹来了,快赐坐。”皇后本是有些恹恹的,见她来了很是开心,“本宫这副模样你莫见怪,本宫是被肚里这小魔星闹的,腿肚子使劲抽筋,可把本宫折腾坏了。”

湛莲曾见过良贵妃也为孕育抽筋而苦,不免认真道:“那娘娘当多喝喝鸡汤,补补身子才是。”

全皇后轻笑点头,旋即轻斥,“前儿才骂过,你又不长记性了?”

湛莲一愣,这才记起改叫一声姐姐。

皇后满意点头,随即笑眯眯地道:“听说天家赏赐了你许多行头,怎地不穿过来让本宫看看?”

湛莲道:“妾怕惹人注目,不敢张扬。”

皇后道:“怕什么,天家赏赐是天大的好事,本应让众人皆知。”

“那妾明儿就穿出来。”

“这便是了,你穿出来,本宫也替你感到高兴。”皇后停一停,问道,“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儿,让天家对你赏赐不断?”

湛莲照搬说辞,只道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什么,陛下就自个儿领悟了。

皇后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稀里糊涂说了什么,陛下就领悟了什么,这莫非真是天上掉了馅饼?

“四妹妹,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说了什么,这可是关系你命运的大事,可不能马马虎虎。”

湛莲无辜的眼神只差指天立誓了,“真没说什么。”要说也是两年前说的。

皇后狐疑地瞅了她半晌。

届时宫婢送来点心,皇后道:“四妹吃个如意卷,这新来的御厨做得很好,十分香甜脆口。”

湛莲起身谢过,正掂了一个往嘴里送,却听见御驾过来了。

皇后忙起了榻,让人为她套上绣花鞋,让人扶着去外头接驾。湛莲只得放下糕点,跟着走了出去。

不出片刻,皇帝便进了昭华宫正殿,扶起正欲下跪的皇后,微笑说道:“皇后身子不便,就不必拘礼了。”

全皇后感激而笑,“谢陛下隆恩。”

明德帝让众人起身,好似这才看见湛莲,“怜丫头,你也在这儿。”怜丫头,莲丫头,外人倒是不知他究竟叫的什么。

湛莲莞尔,“是,陛下。”

皇帝对皇后道:“皇后,你这个妹妹,朕平日真不待见她。只是前儿她倒令朕刮目相看了。”

全皇后一面请皇帝内殿坐,一面含笑问道:“哦?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否与臣妾说一说,臣妾好奇得紧。”

明德帝又看了看湛莲,笑了一笑,大步跨入内殿。

皇帝在龙座上坐下,叫皇后与湛莲坐下,才说道:“你妹妹前儿突出妙语,说什么借东墙补西墙,朕立即茅塞顿开,这才有了开渠通水之说。”

湛莲汗颜,三哥哥竟张口就来,幸好她没瞎扯。

皇后愣了愣,听这话可不见就糊里糊涂说的,只是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没想到竟然就误打误撞解了天家的头疼大事了。

明德帝的目光挪到皇后稍显怀的肚子上,温和问道:“太医今日请过脉么?”

全皇后低头抚肚轻笑,“太医来过了,说是很好,只让臣妾再多吃些滋补之物。”

“嗯,皇后要吃什么,让膳房和药房送来便是。朕子嗣不丰,皇后这龙子朕更是盼了又盼。”

明德帝十五大婚,如今已过八年,惟良贵妃膝下长公主,贤妃膝下大皇子,还有柳嫔得一公主。这在帝王之家实属罕见,更何况皇帝是一位年轻力壮的青年帝王,换作他人,早应已儿女满堂了。只是明德帝寡欲,宁可陪心爱妹妹也不愿招幸娇娆后妃,后永乐公主薨,皇帝更是沉寂一年,复回宫招幸嫔妃。只是次数仍少,惟有良贵妃与皇后孕育龙胎,宠幸最多的德妃反而始终不曾得喜。

全皇后动容点头,“臣妾自陛下期盼,臣妾定平平安安地为陛下诞下龙儿。”

明德帝俊脸带笑,执过全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

皇帝已许久没对她这般温存,全皇后莫名鼻酸。

帝后二人又说了会话,皇帝道:“今儿南燮进贡了两箱海珠来,朕原是让奴才们拿来给你,后改了主意,过来看看你。”皇帝使了个眼色,让人将海珍珠呈上来。太监在皇后面前打开,里头珠子个个圆润莹白,颗颗硕大饱满,皆是难得的上品。

“皇后挑了,便选些往贵太妃宫送去,其余的便赏赐给后宫罢。”

全皇后欣喜,自知这珍珠贵重,皇帝将其交由她来赐下,便是尊重她这皇后身份,这比得了这些珠子更令她高兴。

明德帝站起来,“朕不说闲话了,御书房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朕处理。”

全皇后忙起身,“自是国事要紧,臣妾送陛下。”

明德帝摆摆手,“你大着肚子,不必送了,怜丫头,你送朕……不若你也跟朕去御书房待着,万一再说些什么奇思妙想,朕兴许把四方蛮子都能降伏了。”

全皇后一愣,这是要湛莲去做御前女官?心思在肚里转了几个弯,皇后终是道:“四妹,既然陛下赏识,你便去御前伺候罢,只是千万谨言慎行,不可粗心大意。”

湛莲低头应喏。

明德帝领着湛莲走后,大宫女雁儿道:“娘娘,让四小姐去服侍陛下,是否太冒险了?”这天家一看到四小姐就想到永乐公主,万一发起怒来……

皇后望向殿门,“天家好不容易对四妹转了脸色,若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况且,”皇后抚上微凸的肚子,“本宫还有这一道保命金牌。”

湛莲跟着明德帝走出昭华宫,暗地里对他使了个眼色,皇帝招手让她上前,并让顺安带宫仆后退十步。

“南燮的珍珠哥哥可是替我留了?我只要长得歪瓜劣枣的。”

“放心,朕替你拣了最大的十颗。”

湛莲灿烂一笑,皇帝还以为她有什么好话,谁知却听得她道:“那哥哥叫我去书房做什么,我昨夜的经文还未抄完,你拿来的妆儿粉儿的也没来得炮制,不如你放我回宁安宫罢。”

虽然湛莲也愿与皇帝多多相处,然而泰来斋朝臣往来,三哥哥多是叫她一人在里屋待着,自己在外商议国家大事,甚是无趣。

他这巴巴儿过来,就是找个借口把她叫到御书房去,可是听听她这嫌弃调儿,湛煊气得笑了,“朕不叫你去御书房多陪陪朕,又怎么显得出朕对你的隆恩浩荡?”

“多多赏赐我一些宝贝,也是能够的,我现在全身上下没一身像样的行头,正等着哥哥你的赏赐哪。”

听这话儿,好似是为了打扮才认回他这皇帝哥哥似的。湛煊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冷笑一声,“你不去御前伺候,又想得了赏赐?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若是有,朕也去做了,何苦当这皇帝?”

湛莲哪里不知道哥哥心思,她忙笑道:“我哪里是想得赏赐,我是想多陪陪哥哥。”

湛煊冷哼一声,率先走了。

湛莲苦着脸,只能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