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在顾长离的强烈抗议下,玄清真人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把抱起来软绵绵很舒服地小徒弟放下了地,而前者脚刚着地便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的排斥表现更是伤了他的一颗为师之心。

懒得理会从未和靠谱沾边的便宜高人,顾长离伫立在落霞峰顶远眺,触目所及的蓝天白云,以及极高处特有的云雾缭绕,不时还有苍鹰发出苍厚的啼鸣斜掠而过——相当壮阔雄浑的风景,却丝毫没有与白玉京这样一个仙门建筑搭边的地方。

见顾长离还在死命盯着眼前没有丁点破绽的景致打量不停,之前特意告诉他这便是白玉京山门所在玄清嗤笑一声,一指头戳在他的额角,“若是真能让你一个连修道门槛都没沾边的小家伙看破山门大阵,白玉京在这万年来早就不知道被人灭了多少次了。”

被点中心底小心思的顾长离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嘴上却还是说得好听,“谁说我是在看山门?只不过是见这里风景好,多瞄几眼罢了。”

“风景好?”玄清先是一愕,接着嘴角便扬起了让顾长离深恶痛绝同时也警惕大生的狐狸般的笑意,“那徒弟你可以尽管看着——接下来的五个多时辰足够你看个痛快。”

“五个时辰?”很快便从玄清话语中找出重点的顾长离眉头一挑,反问道,“我必须要等考核正式结束后,同所有通过考核的人一道进入白玉京么?”

“对,这算是白玉京千年不易的一条规矩。”因为此前并没有出现过这么一骑绝尘,足足把所有人甩出半条街的“小妖孽”。后半截话玄清并没有明说,只不过在心里还是相当自得于自己看人的眼光以及运气。毕竟几位师兄师姐无不是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去寻能够传承衣钵的弟子,自己懒懒散散地出门一趟却意外寻得了不世出的天纵之才。

面对玄清一时不知想起什么而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容,顾长离顿时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面上倒是露出了有点疑惑的表情,“规矩?”———我怎么就没觉得师傅你身上有哪点表现出会认真遵从规则的地方?

很明显听懂了这个聪明过了分,嘴巴也甚是毒辣的弟子的言外之意,玄清置气般伸出手把来不及逃的更远的顾长离的头发一阵好揉,“谁叫你运气那么不好,让为师不得不在师姐盯着的时候顶风作案……凡事可一不可再,接下来我要是还闹起什么事端,她可是真会把我扔进断罪崖‘享受’一段日子的。”

“断罪崖?”深知此时的反抗得不到太大效果的顾长离也懒得搭理正在自己脑袋上作怪的手,反而低声重复一遍方才听到的新鲜地名。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境,都是给门里犯了大错的弟子门人准备的——里面的那些小魔小怪也没啥意思,就是沾不到酒有些难挨。”玄清见顾长离八成又起了好奇心,回想一番后摸着下巴如是总结。

因为真正大开山门的时间还早,二人又处于师傅对徒弟相当感兴趣,而徒弟巴不得离这古怪师傅远点的尴尬地步,在最开始的交流过去之后陷入了一段无话可说的沉默阶段,直到一双桃花眼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玄清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说道,“说来我还不清楚乖徒儿一路行来的三个月里是否遇见了难事趣事,而且……也不知是从何处寻得了锻体的功法,像是已经入门了?”

对此,顾长离的首先反应是一个相当豪放并且不加掩饰的大白眼——现在假惺惺地开始关心这事,怎么不记得当初是怎么随便扔下枚玉牌就挥挥袖子走人,半点多余的话都没说?

人家叶天的师傅虽说也是半道丢下他走人,但至少还真心实意地教了他几年光阴,还在最后留下指引,告诉他前往何处拜入白玉京。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反正自玄清出现之后,顾长离对于自己未来师傅德高望重认真负责的期盼就已经差不多碎成了渣渣——他耐着性子,将那一日遇见玄清之后入山赶路等较为重大的事情俱都描述了一遍,并且不再隐瞒狐戾身份以及他和狐戾最早立下的那个约定。

有关于这些的情报,顾长离早在白玉京的考核正式开始前,与那位伪装成客栈掌柜的白玉京修道者讨论书法时故意透出大半,并且之后一直在等着仙门派人与他交涉——不成想如此一等,便等到了他正式拜入白玉京的时候。

“我在寻你之前在落霞峰山脚扫了眼你所说的青丘狐少主狐戾,他可是还在巴巴地等你,如今你却把所有事都抖落出来,这不是明晃晃的背叛么?”玄清听得起兴,唤出顾长离曾经于幻境中见过的那团云形法宝,其顺势舒展成足以让二人并排相坐的卧榻模样,招呼着顾长离与他一道坐下休息片刻。

迄今为止第一次遇见和修真之人沾边的法器,顾长离坐上去的时候自然不免手痒地摸了几下,有几分像是棉花般的柔软感,轻飘飘地当真像是从天上采撷而下的云朵。听到玄清的追问,顾长离埋头把玩着手上一团柔软云雾,并不曾抬头与对方深藏探究的目光对视,“当初我们一人一狐立下的约定是他助我拜入白玉京,我则需替他从白玉京获得补天藤——这与我现在告诉你们狐戾的身份并不矛盾。”

“哦——”玄清勾了勾手指,顾长离手上的那团云絮便像是受了什么吸引般眨眼就落在他的手上,成功再度get自己徒弟注意力【你是有多幼稚】之后,这才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你又如何确定,宗门在知道狐戾身份后,不会打着降妖除魔的口号夺了他的性命,而是会助他一臂之力呢?”

“因为青丘狐的狐妖,多是修仙家□□,探的是问道长生的大道,鲜少有为祸人间的恶妖凶怪——这一路行来,徒儿对那些精怪的划分也有了些许了解。大致分为伤人性命,靠血腥功法逞凶一时的血妖,还有则是吸收天地灵气,靠逐步修炼成仙的月妖两类。”

“和人族天然敌对,并有血海深仇的自然是血妖一类的精怪,但凡是害过人的妖怪,额头上便会出现一道血纹,杀人越多血纹颜色越深;而属于月妖的妖族,虽然和血妖不睦,但是和人族的关系也仅是稀松平常,不敌对也不亲近就是。青丘狐,作为月妖中势力相当庞大的一族,对于人族与血妖此前秉承的都是中立态度——而一旦他们决定偏向哪一方,对于如今勉强平衡的战局都会是决定性的因素。”

“不管是愿不愿意,山脚下的那只蠢狐狸都已经站在相当微妙的境界边缘。他的天赋出众,千年难遇,青丘狐一族已经将他视为即将带领他们走向辉煌的下一任狐王——可是他偏偏是被一个人类修士毁了根基,陨落在即。想来得知这个消息时,大部分有点见识的正派修士都在暗中骂人。”

这些话早在顾长离入了青岩镇,真正见识了“仙人”手段时便在心底有了腹稿,如今说来更是顺畅自然,毫无滞碍。直到他稍稍停下话再打算继续时,玄清才长舒一口气,笑道,“若不是初见徒儿你时就确定你的身体和灵魂结合稳固,并无外客侵/犯的情况,我一定会认为是哪里来的千年老妖夺舍。”

——其实某种意意义上来说便宜师傅你已经真相了。

心中一凛的顾长离一边在脑中暗想日后行事须得谨慎,一边脸上还要保持着不动声色,毫无反应的表情。

“既然你与此事算是直接相关,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不久前白玉京已经接受了这一任青丘狐王的协定,以下一次与血妖决战时偏向人族的条件换得一截补天藤——同时希望我们多加注意是否在周边见到他那不争气的倒霉儿子——结果我们还没有散出弟子去找,负责这次纳徒考核的戒律堂弟子便请示到有一个身携玉牌,却又疑似和那落跑的青丘狐少主有联系的小孩入了镇子。”

“乖徒儿啊,那时候你就已经被盯上了。”

玄清笑眯眯地如是说道。

好险!

顾长离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亏那狐戾当初说隐藏他身份的那个宝物万无一失,结果却是在他刚来镇子的那一天就掉了马甲。若是他一直心怀侥幸,贪恋狐戾与他许诺的那些珍宝将之隐瞒到底,如今等待自己的恐怕就不是入门,而是收押入狱了。

“既然现在知道了这点,需不需要为师帮你做个顺水人情,将那补天藤以你的名义交给狐戾,青丘狐的友情和重视可是无数修道人士梦寐以求的。”故意压低声音,玄清用充满诱惑力的磁性声调如是说。

“不需要。”

顾长离僵着一张脸,明确地表示拒绝。

本来在还没入门之前就和妖类——就算是月妖同样是妖类,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打着主意偷窃宗门重宝就已经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现在还想着与对方藕断丝连卖乖示好,这不是在给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宗门上层添不自在么?

“让那青丘狐王将狐戾带走便是,我不想出面。”顾长离很快敲定了自己的选择方案。

玄清对于顾长离做出这样的抉择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个徒儿虽然年纪尚幼,可是心机深沉地丝毫不像是一个孩子。虽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嘴贱地恐吓道,“——听说那青丘狐少主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受伤而深恨背叛,之所以出逃也是因为信不过人族。你这般行径,不就是向他表示出卖他的人就是你,不怕被未来必成大妖的狐戾恨上么?”

“他受得伤可不轻,就算是得了补天藤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修养,这么长的时间,徒儿并不相信自己无法修出足够的自保之力。”顾长离淡淡地说,同时仰着头看向单看脸还是有几分仙灵之气的玄清,眼睛闪亮笑容绵软,“而且,徒儿相信如果真到了那时,师傅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感觉自己的一颗森森慈师之心被一箭射/中的玄清:“………”

顾长离对于自己之前一时口快顺嘴撩了一把便宜师傅的行为感到无与伦比地后悔——他直接被人抱了个满怀,按在胸口上像是宝宝般摸了又摸。

“乖徒弟,师傅一定会保护你的!管他什么青丘狐还是青丘狼,来一个师傅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先不管这些……”

因为贴着玄清衣物而使声音变得有些模糊的顾长离挣扎半晌,终于找了个空当问出从狐戾口中一直都得不到回复的问题。

“——如今大陆上,有哪些宗门或是修士可以驱使九婴?”

顾长离清楚地感觉到抱着他的便宜师傅浑身一僵。

“生有九头,水火之怪。徒儿已经知道当日在顾家村杀害上下一百三十二口,包括父母性命的那只凶兽究竟是什么——那是只生活在北方那条水深千丈的凶水里的九婴。”

攥着玄清衣角的那只手逐渐收紧成拳,微微颤抖,“自然环境里的九婴根本不会出现在位处深山的顾家村……除非是,除非是有人驱使的,已经被迅驯养的九婴!”

“徒儿家破人亡,顾家村上下百余口性命,不是无法控制无可指摘的天灾,分明就是居心叵测枉顾性命的*。”

猛地抬起头,顾长离原本清澈澄明的双眼布满血丝,睚眦欲裂。

“无论此事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人亦或是势力,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要他们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明明声音还带着童音的清凉,可那一字一句,仿佛都是由极九寒渊中传出般,无端地叫人心底发凉。